蒼煙落照間

詐欺師的殤歌 Sonata No.1


秋山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這個笑得很燦爛的男孩，不是很能捕捉他真正的想法。在這種地方，表明身分究竟有什麼用意。這是監獄，又不是詐欺師同好會，就算他們是同類又能怎麼樣。

他打量著黑崎的同時，對方那雙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大眼睛也在悄悄的研究他，想探探這個傳說中的天才詐欺師究竟有沒有價值，值得他和桂木做那筆交易。





「我想你是認錯人了。」以一句簡潔的話作為總結，秋山淡淡的收回了視線，慵懶的坐回硬得磕背的彈簧床上，連看都不再看黑崎一眼。

「我沒有認錯人，是桂木告訴我你在這裡的，他連你的編號都說了。」黑崎知道這個男人在欺騙他，同樣身為詐欺師，他能夠靈敏的嗅到同行的氣味，那種獨特的，身為職業騙子的狡獪氣息獨一無二。

桂木？
秋山放在身側的手指輕輕的顫動了一下。他雖然總是獨來獨往，卻也聽說過這個老牌詐欺師的名號。聽說他已經不在透過詐欺來吸金，而是販賣昂貴的情報給新手，也賺了一大票錢。

在他還是現役詐欺師時，可和桂木井水不犯河水，那頭老狐狸總不至於把他的資料當作情報，一併賣給這個青嫩的小伙子了吧？

黑崎沒有等到回應，也不洩氣，逕自開始自言自語的說了起來：「我和桂木做了一筆買賣，他要我幫他底下一個詐欺師頂罪，條件是給我一個我一直在追蹤的仇人的隱密資料。」

「因為刑期不過一年，再加上那筆資料以我現在的能力，是絕對沒有可能弄到手的，所以我最後還是答應了。不過還有另一個附加條件，我要來秋山深一目前待的監獄。」

秋山隱隱的感到頭疼，這個大男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啊？
就因為這麼可笑的原因，他就自願投入這個像黑水溝一樣污穢的地方，明明什麼覺悟也沒有，像他這種天真的孩子，最後後悔時傷害的還是自己。

「你就是我在這裡的主因，秋山先生。我很崇拜你，請你收我當徒弟吧，師父！」黑崎突然湊近假寐中的秋山，他認真的握住秋山的纖手，態度誠懇。

「放手。」秋山沒有抵抗，他只是睜開眼冷冷的瞄著黑崎，「我不管你想怎麼樣，不要打擾到我的生活。」他已經不再嘗試讓黑崎相信他不是秋山深一了，反正桂木既然要出賣他的情報，那麼他只能寄望情報資料上沒有連他的嗜好三圍一起填上去。

黑崎乖巧的放開緊握的雙手，笑容天真爛漫，「是，秋山師父。」

「我不是你師父，還有，在這裡不要喊我的本名。詐欺師一旦被人知道了真實的身分，就會有許多人對你有多餘的戒心，你說你叫黑崎，那也是假名吧。」

「是啊，師父。」黑崎笑瞇了眼，「也有人稱我黑鷺，是專門獵食金錢詐欺的白鷺與愛情詐欺的紅鷺的終極詐欺師。」

秋山聽到這個別稱有趣的偷笑了起來，這個青澀的大男孩還真是有個響亮的名字，不過他表面上沒有露出一絲笑容，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你就直接叫我秋，這裡的所有人都是這樣稱呼我的。」秋山轉過身繼續補眠。今天是監獄的休息日，囚犯無須進行勞動服務，大多數的人都去播映室看電影了，只有少數幾個願意留在囚室裡。秋山原本想利用這個空檔好好休息一下，卻被黑崎的來臨打斷了。

「秋......真是可愛的名字，給你取這個別稱的人一定很喜歡你。」黑崎拍著手驚嘆道，果然不愧是他的師父，連暱稱都這麼秀氣。

「也沒什麼，是我大學時代的恩師率先開始叫我這個名字的。」秋山淡淡的說道，眼神在黑崎看不見的地方微黯了一下。

「是帝大的教授嗎？那位恩師現在還在教書嗎？」黑崎不經意的問著，他也是從桂木提供的資料得知秋山以前是帝大心理系的高材生，這讓因家中變故而在高中就輟學的黑崎很是羨慕。

「是犯罪心理學的客座教授，叫做久澤淳巳，當時很受歡迎呢，尤其是女學生很喜歡選修他的課。可惜他已經死了......兩年前，就在我入獄之後。」秋山的聲音一點也聽不出起伏，僅像是毫無感情的在敘述一個事實。

「是嗎......」黑崎惋惜的嘆了一口氣，他倒想見識看看能讓秋山佩服的教授，一定是個很棒的男人。

「不說他了，睡覺。」其實秋山一點睡意也沒有，只是想安靜一會兒。

黑崎環顧四週，疑惑的問道：「我要睡哪裡？」

「上舖啊，我記得那裡還有一床棉被。」秋山摸摸鼻子，一臉莫名其妙的望著黑崎，看他四肢健全，總不會說爬不上去吧。

黑崎收回視線，尷尬的說道：「對不起啊，我有懼高症。」他羞紅了一張誠懇的臉，手足無措的看著秋山。

懼高症？
秋山啼笑皆非的從被窩中鑽了出來，「我很想把下鋪讓給你，可惜我只要一看到那白花花的天花板就睡不著，你今天先委屈一點，在地上將就將就吧。」他將手中還帶有自己體溫的被子遞給黑崎，自己到上鋪去把沾滿了灰塵的舊棉被取了下來，隨意的抖了一抖。

「給，自己去找塊乾淨點的地方去打地舖吧。」黑崎委委屈屈的接過了棉被，鋪在地上當作被墊。秋山沒有理他，自己摟著乾爽的大被子睡去了。

迷迷糊糊之間，覺得有個沉重的物體落在自己背上，他不舒服的翻過身，想伸手打掉那個擾亂他睡眠的東西，一轉身竟發現黑崎抱著棉被擠過來了。

「你幹什麼！」秋山一掌拍在那個看起來也是睡昏頭的人背上，黑崎咕噥了一聲，反而摩蹭著想找個更舒適的位置，差點沒有將秋山給擠扁在牆上。

「冷......」黑崎發著抖，瑟縮在秋山的床上，「爸爸，媽媽......」他一翻手環住了秋山，把頭往他懷理鑽，像是孩子在和父母撒嬌似的。

秋山看他這樣子，微微有些心軟，這個黑崎就像是個大孩子一樣，雖然在他面前佯裝開朗，但是初到這個陌生的鬼地方還是害怕的。他輕輕的把黑崎摟在懷中，兩人交融的體溫暖暖的，黑崎的鼻息逐漸沉穩，秋山自己也不知什麼時候靜靜的睡去了，感覺自從入獄之後還沒有這麼安心的睡過一覺。

「秋，對不起！我睡覺習慣不好，一冷起來就纏著人不放。」等他醒過來時，窗外已是夕陽西斜。黑崎正蹲在一邊發愣，見他起來了立刻羞慚的道著歉。

秋山抿了抿唇，「無所謂，我會跟看守說這一間的情況，看他們能不能給兩張單層的單人床，在那之前你跟我擠一擠也沒關係。」

「秋你真好。」黑崎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微笑，眼中滿是對秋山的崇敬。

秋山紅著臉別過頭去，「你剛剛在睡夢中還喚著爸媽，都這把年紀了，真不害臊。」秋山只是隨口說說，卻沒想到黑崎的笑臉居然一下就黯淡了下來。

「原來......我還是在不自覺中會依賴他們，」黑崎自嘲的苦笑著，「秋，我要告訴你實話，我之所以會成為詐欺師，就是因為要向害了我全家的兇手報仇。」

「我的父親原本在經營小生意，後來週轉不靈，他的一個朋友勸他向高利貸借錢去投資，而那位朋友實際上......是個詐欺師，他拿了我父親的錢就一去不回，剩下在父親名下的龐大債務。」黑崎敘述的聲音略帶有哭腔，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讓語調聽起來冷靜些，卻一點也控制不住奔騰的情緒。

秋山悲哀的閉上了雙眼，這個故事的結局，他無須聽也知道，相似的劇情也曾在他身上以不同方式發生過，那種痛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後來......父親持刀殺了母親和妹妹之後，就自殺了。本來也要把我給殺死的，可是我太害怕太害怕了，就推開了滿頭是血的父親逃出門外。」黑崎每晚的夢魘都會重現當初的場景，讓他不由得懷疑當初如果與父母和妹妹一同共赴黃泉，是不是就不用被回憶煎熬。

「我想報仇，想得不得了。這時候，桂木出現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這男人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從此以白鷺及紅鷺作為目標，但是我真正的仇人卻消失匿跡了，我找了他整整一年，卻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在我絕望的時候，你出現了。」

「桂木說，犯罪需要天賦。我沒有的天賦可以靠後天的努力，但是成果終究有限。我在報紙上看到關於你被逮捕的消息之後，拚命的去探聽有關你的消息，你和那些為了利益去欺騙人的白鷺不同，我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黑崎偷偷的窺視秋山，看他沒有阻止就繼續說了下去。

「......我之後在你就讀過的帝大和令堂住過的醫院得知了許多情報，那時候我就發誓一定要接近你，你隻身整垮那個組織的手法就是我在找尋的，我是真心誠意的想向你學習。」黑崎一口氣說完，卻沒有勇氣去看秋山的表情，他怕男人冷著一張臉拒絕他。

秋山默不吭聲的任他說完，才啪的一聲站起來，「快要到吃飯的時間了，你在這裡等，我幫你帶吃的回來，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他沒等黑崎反應過來，就逕自走到門邊，看守的警衛正好在大喊著「集合」，所有的門統一的打開，大批大批的囚犯像魚群一般的游了出來。

「乖乖待著，我會先跟獄警說你生病了。」秋山腳步輕盈的晃出門外，最後還不放心再叮囑了一句，「敢自己跑出去就什麼要求都別提了。」

黑崎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秋山葫蘆裡頭賣的是什麼藥，但他也只能選擇無條件的相信這名前天才詐欺師。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