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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33
  
  
  在精靈漫長的歲月中,荏苒的光陰顯得匆匆而微不足道,但一年一度秋季豐收之前,宮裡都會辦一場祭神的酒宴,混居在森林中各處的部族都會派遣使者前來參加慶典,雖說是宮廷宴會,不過精靈們秉持著純樸的民風,每年的慶典都不過份奢華,花前月下酌酒圖的就是個風雅,儀式倒是不那麼重要。
  白蘭日日夜夜為了籌辦這個祭典而忙碌著,或者該說他不顧臣子勸阻,將大大小小的事一併攬到身上,自然就忙得昏天黑地,無暇為別的事再去傷神。
  
  他猜想迪諾過得不差,雖然沒有自由,得忍受時時刻刻的監控,但只要沒有他在,那個略嫌遲鈍的男人也能一個人發呆度過一整天,或許白日夢裡頭還有雲雀恭彌的存在,畢竟做夢是不會痛的。
  等到白蘭再度踏入囚禁迪諾的華美牢籠時,已經又過了半個多月,白蘭站在門口一臉嫌麻煩的表情,不過那麼久沒見迪諾,聽說他在聽到雲雀生還的消息後很不安分,白蘭下了幾道不容情的命令好讓他脫逃不得,一想到不知道迪諾會用什麼眼神看著他,白蘭的掌心竟有些濕了。 

 

   時值黃昏,推開門後整片透得發亮的窗一覽無遺,薄暮籠罩在橘豔的流彩上,像一塊霧色的紗簾,將天邊的夕色照得朦朧,映在玻璃宮殿的晶燦表面,反射出滿片妖美的奢華。
  迪諾正怔忡地坐在窗邊,一隻手無力撫上窗櫺,一塵不染的檜木條上鑲著一圈銀製的長鍊,另一端則纏在他的右腕,內裡墊著柔軟的絲絨,好使他在掙扎時不至於會傷到肌膚,他的全身上下都是屬於王的,底下服侍的妖精自然會避免讓王的財產受到任何一絲的損傷。
  
  自嘲地笑著,迪諾將眼落到了肩胛後的創口,一開始他還會死命想著該怎麼逃回雲雀身邊,背上的新傷在他的妄動下好了又裂、裂了又好,如此反反覆覆,幾回下來白蘭也不打算繼續縱容他,索性像曾經做過的那樣,用鎖鍊將人綁在房裡,又成天用能讓人手腳無力的秘藥餵養著,連一步都不讓他離開。
  「……白蘭。」聽到門口的異動,迪諾有氣無力地回頭望著,一看見是他又低下頭去,臉色蒼白得嚇人。
  
  「你瞧瞧,如果不是你一直想逃,我又何必像栓條狗一樣的拴著你。」白蘭目光灼灼地掂量起銀鎖的份量,說出來的話還是一樣惡毒又意味深長,「何必逃呢,那個少年不是說要你等他,他遲早有一天會來接你的,難道你不願乖乖等他?」
  「我、我想自己去見他!」迪諾的聲音突然急促了起來,「放我走,我要去見恭彌,我不能讓他來接我,我要離開。」
  「你怕什麼,怕他不會來,怕他一回去就忘了你的存在,還是怕那個人類來了之後看到你不堪的模樣?」
  
  迪諾悲傷地搖了搖頭,他的確在心裏暗暗畏懼著,但一得知雲雀還活著甚至不辭路遙而來尋找他時,迪諾知道了自己缺少的東西,他該堅強一點,不能總是被動地哀嘆自己的命運多舛,他該寄託在雲雀身上的,絕不是等待著被救贖的希望。
  「你逃不掉的,該早就認清這一點了。」搖了搖迪諾的肩頭,白蘭突然覺得自己錯失了什麼,他焦慮地用手指撫上男人的唇,夕陽從迪諾的身後照入,將交纏的兩人裹在橘色的光線下。
  
  「不許走、不許。」喃喃的低語在唇裡哆嗦著,白蘭銳利的雙眼竟有了一絲動搖。
  「堂兄……你究竟在執著些什麼呢?」
  是啊,他究竟執拗地想抓住什麼,白蘭抬起遺留迷惘的眸子,迪諾第一次這麼問他,而他卻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話頭梗在喉中,只能發出痙動般的聲音,白蘭知道自己為了什麼執著,但這麼扭曲的執著並沒有個方向,也沒有終點。
  他舉起手想溫柔地撫過迪諾的臉頰,沒來由的,就是想這麼做,白蘭正要將指尖掠上那片溫潤的肌膚時,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陣冷風卻吹醒了他。
  
  「我──」白蘭一怔,猛地將手收了回來。
  已經忍了這麼久的時光,怎麼能在一瞬間毀於旦夕,縮回的手又伸了出去,這次卻狠戾地搧了迪諾一巴掌,將驚呆了的男人給推回窗邊,鎖鍊叮叮噹噹響著,白蘭恍恍惚惚間聽到迪諾的啜泣聲,他知道沒有潤滑過就直接插入該有多麼痛,但他就是要他骨子裡銘刻著這份苦楚。
  身處在一個永遠循環的迴圈中,白蘭即使悔不當初,也不能再心軟。
  
  他是在神前立過誓的,此生此世,絕不讓迪諾擁有幸福,要叫他生不如死,夜夜悲泣。
  如若違誓,我──
  他回想起父親那張病裡陰騭的臉,就像是亡魂一般死死纏著,即使在炙熱的快感中也不免驚出一身冷汗,白蘭瞇著眼緊緊摟著迪諾,一遍遍舔過他眼角邊的淚水,心似刀割卻無能為力。
  
  他愛得不完全,恨得也不完全,情感皆是零零落落的,像碎片一般捧到別人手心上,沒人稀罕,迪諾也以為白蘭只是為了一時歡愉而反覆折騰他。
  但在這般矛盾裡,卻是他所有能夠給予的。
  白蘭已經一無所有,包括他的心,早在許久以前遺失於那句不能輕言的重誓中,無力回天。
  

  Ch.34
  
  
  「為什麼不讓我從首都那裡調派兵力來?」森冷的聲音響起,雲雀沉著一張臉立在紅木桌旁,手指焦躁地扣著桌沿,「只靠我們上次帶去的那些人壓根不夠對妖精族造成威脅,領地裡又沒有那麼多戰力。」
  他讀著那張從首都,從他父親手中著人快馬傳來的羊皮紙,沾滿墨跡的紙上寫的盡是斥責與拒絕的嚴詞,雲雀不明白,雲雀家的名聲受了侮辱,那個愛名的父親本該大發雷霆,想不到竟要他安份點,乖乖在領地裡修身養性,別再去招惹妖精族的人了。
  
  雲雀捏斷了幾支鵝毛筆,裡頭的墨水都沾上手了,他也恍然未覺,胸前的疤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那日的屈辱,夜裡空曠冰冷的床鋪上只有他一人,這份冷清更是難以拋棄,迪諾委屈哭泣的臉時時刻刻迴繞在心中,雲雀覺得煩得要命,頭痛欲裂,但想忘又忘不乾淨。
  「到底是為什麼,什麼時候雲雀家變得這麼窩囊了?」
  「少爺,這或許是因為首都那裡與妖精族有許多重要的交易,所以爵爺大人才無法輕易出兵,追根究柢,妖精掌握了貴重金屬與泉水的源頭,惹惱了他們恐怕會引起其他地區的叛亂。」
  
  「那又跟我有什麼關係,叛亂什麼的。」
  這種無知的宮廷公子哥才會說的氣話在平時他根本不屑一顧,但從來沒有過的無力感一直在折磨著他,此時雲雀已是怒不擇言,他一拍桌子,桌面上的紙鎮都震得厲害。
  「少爺,這國家──畢竟不是雲雀家的啊,王族還在虎視眈眈地想搶回實權,爵爺大人現在不能給人握住任何把柄,否則……」草壁小心翼翼地說著。
  「夠了,別說了。」
  
  草壁的分析都沒錯,雲雀熟知自己一族的微妙立場,爬得越高,想將他們拉下來的權臣就越多,從小就被諄諄教誨宮廷裡潛藏的重重危機,刀光劍影具都化為看不見的權謀術數,一旦露出破綻,就永無翻身之日,但是他就是不能服氣。
  「那為何不能直接以下犯上?」雲雀冷冷地將手上乾涸的墨汁用水拭去,心腹不可置信又驚惶的臉讓他眼中的狠戾加深幾分,「我說的──就是政變篡位。」
  
  「少爺!」
  「你別嚷嚷,我只是說說而已,這種事,也非一時片刻能達成。對了,我父親那邊不準洩漏一點口風,不然我就殺了你。」
  雲雀凝結的臉部線條一點也不像是隨口提議,跟隨他十幾年的草壁知道這句話一旦落下,就沒有收回的可能,殺戮的前兆此時就在少年冷酷的臉上印證。
  「好了,你走吧,我要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草壁離開之後,雲雀依舊僵立在那裡,思索那些他從來沒想清楚的事。
  他答應過那個男人,要他等他,現在卻因為現實的嚴苛而無法實現諾言,他的目標該有多遠,政變在他父親的那個時代已是不可為,而待他接位之後還有更多的難題,一切都需要時間,而雲雀最吝於犧牲的也是時間。
  時針走過珍貴的一分一秒,他卻遲遲在原地躊躇不前,迪諾或許等不及了,而雲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得要他耐心地等上多久。
  
  在迪諾的心中,他興許就是個騙子,因為好玩而給予他一點黯淡中的光,又殘忍地將它吹熄。
  在那場慘敗的舞會上迪諾曾說過雲雀是個很溫柔的人,誰都明白那是謊言,雲雀恭彌是個最最惡質,也最最孤僻的少年,但迪諾不知道,還執意傻氣地相信著,而雲雀也逐漸想讓自己的形象永遠在那個人心中發光發亮。
  
  他從沒能實現迪諾的任何願望,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心願也罷,雲雀想看他再真心實意地笑一回,像他曾經綻開過的那幾抹寥寥可數的輕輕笑顏。
  他只是想再看一次,僅此而已。
  但現在的自己,卻還沒有去迎接他的資格。


  Ch.35
  
  
  無論雲雀有什麼雄心亦或是反叛的壯志,都與此刻的迪諾無干。
  他初醒時床邊已經空無一人,迪諾甚至弄不明瞭白蘭到底來過沒有,還是深夜中的那些寵幸僅僅是另一場淫靡的夢境,但是醒時渾身痠痛,手腕上的鎖鍊也消失了,只徒留窗櫺上他曾經掙扎過的痕跡,真實得不可能僅是場夢。
  
  那天夜裡的白蘭雖然動作粗暴,但是昏昏沉沉之中,迪諾卻依稀彷彿聽到沉重的一聲喟嘆,在睡夢裡撫過他濕髮的那隻手很溫和,帶著一點無奈又退開了。
  他才剛愣愣地撫過嘴唇,正掀開被單打算下床時,門由外被推開了。
  「王吩咐了,要你醒後去見他。」外頭的侍衛一聽到門裡有動靜,立刻進來通報著。
  迪諾呆了兩秒,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這回又不知道白蘭打算怎麼對付他,深呼吸了好幾次,終於做好心理準備。
  
  不過真正踏進了白蘭的書齋,又緊張得什麼都忘了,傻傻地站在門邊,直到那位豔麗的堂兄不耐煩了走過來扯他,迪諾才踉蹌地跟著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一落疊得小山一般高的紙堆前,不明白究竟有何用意。
  「坐下。」白蘭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聲音不冷不熱,但又少了當王時的那股疏離。
  等迪諾坐穩了,他又伸手去抽出了一枝鵝毛筆遞在他的掌心,這次卻是要他幫著抄公文,迪諾雖然沒有受過正規的精靈語教育,但長久獨自關監的時光他都一人研習著那些書本,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
  
  「開始寫吧,今天把上面這部分給抄完,他們很快要發送到各個部族去。」
  「我……真的能讓我來做嗎?」迪諾一開始連手指都在顫抖,白蘭那樣反反覆覆的個性,唯一不變的就是對待他的態度,他從來就只是一個比奴隸還沒有自由的人,現下能讓他做點什麼,即使只是最小最微薄的事,也好過在床上屈從地取悅男人。
  「嗯,快點開始。」
  
  他沒有懷疑白蘭丕變的舉動,喜悅如同激越的潮水攫住了他,迪諾連想都不敢想,趕忙握緊了筆照白蘭吩咐的去做,一字一劃都下得工整,生怕一會兒男人哪裡不滿意,他又要再度被關回淒涼的玻璃小屋子裡去。
  迪諾在抄寫時,白蘭就坐在一旁,靜靜翻閱眼前的魔法書,也不知在沉思些什麼,就這麼過了一下午,很奇怪的,在這麼平和的氣氛中,就算一抬起頭來就能看到白蘭的臉,迪諾也不緊張了,說話鎮靜得連結巴都沒有。
  
  「明天還能來嗎?」迪諾將最後一行字寫完,整疊捧給白蘭後問道,眼神裡盡是殷切的盼望。
  「嗯。」
  白蘭看著迪諾,簡短的幾句之後又讓他走了,迪諾端正的臉上煥發出的光采被他盡收入眼底,門闔上時,他才低低一笑,眉尖卻鎖得死緊。
  昨夜迪諾問得好,他究竟在執著什麼,白蘭想了一整晚,答案卻在朦朧的黑幕之後,最後是鉗著迪諾的腰入睡的,兩個人都不太安穩。
  執著是苦,怎能不走火入魔。
  他已經一隻腳踏進了魔道,伸在人間的那隻手卻糾纏著抓緊了迪諾。
  
  書桌上燒著一盞墨綠色的薰香燈,燈油滴在底下的水晶盤上,蓊蓊鬱鬱的顏色,白蘭凝神注視了半晌,將桌上那疊印有迪諾娟細字跡的紙拿了過來,一張一張沿著邊緣燃了起來,火舌舔過的紙被白蘭扔到石簍裡頭,很快地燒作一團,最後都成了灰炭,一下午的心血就這麼消失了。
  那些內容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沒人會在意。
  
  白蘭想著他嘴角掛著的淺淺微笑,他喜歡看迪諾笑,以前他小的時候愛笑,衝著誰都綻放著那張甜甜的笑顏,那時白蘭還會要他穩重點,別那麼沒戒心,但是近幾十年來已經很少見了,偶爾流露出的也是勉強擠出的苦笑。
  白蘭知道迪諾很開心能有點事做,那瞬間或許開心得連雲雀那小子的存在都忘了。
  而他也只能用這麼卑微的方式,讓他偶爾高興一回,恐怕這也是百年來的頭一遭,若不是迪諾的那個問題,白蘭也不會這麼輕易動搖。
  
  但是迪諾越容易滿足於平凡微小的幸福,白蘭就越心寒。
  他必須要剝奪迪諾掌心握住的一點點喜悅,那是他的命,他夠狠、夠毒,卻要將這般狠毒用在割捨不下的手心肉上,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終於燒完了最後一張紙,細灰飄得書齋裡到處都是,白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用手攢住了那撮灰,風吹不散,在他的掌心裡,安然待著。
  如同他念著的那個人一般。


  
Ch.36
  
  
  暗礁,從來都藏在風平浪靜中。
  在捉摸不定的互動中,迪諾屏息等待著那些白蘭給予的,無論是好是壞,時而溫柔,時而邪佞的面孔簡直比萬華鏡還多變,但他也只能單方面接收白蘭所有的情緒。
  唯有些許微不足道的改變,迪諾甚至不敢妄想那是什麼意思。
  
  曾幾何時,白蘭竟會沉默地凝視著他,靜靜微笑,那抹弧度靜得掀不起半點波濤,在迪諾回首時便消失無蹤,他只勉強捕捉到一點隱沒的痕跡,卻不由得為白蘭那難得的好情緒而感到相同程度的喜悅。
  鎖鏈被解開了、自由走動的範圍增大了、夜裡共枕不再是連疊的恐懼了,迪諾在這些恩賜中不禁感到一絲感激,他向來不擅長記恨,對於造成這窘境的始作俑者也是如此。
  只為那多一分的好而深深感懷著,而忘卻了那數倍之多的惡。
  
  
  「最近怎麼這麼乖巧?」白蘭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伸手撫過迪諾的髮。
  似乎又長了不少的金髮在他指尖滑過,陽光下照耀出一地璀璨,迪諾溫順地伴在他身旁,也不再掙扎著要回到雲雀身邊,難得寧靜的早晨,他一時興起帶著迪諾走出宮殿,殿前的泉水在清晨時最為清澈,像一潭甘露落在蔚藍的玻璃瓶裡,鏡面似地映出澄亮的空色,岸邊為求神聖清淨,種植著無數沾不得汙的潔白小花,娉婷地在泉邊搖曳生姿。
  
  已經許久不曾踏出殿裡的迪諾正專心致志地嗅著外頭的新鮮空氣,沒留神他的問題,只本能地回了一句:「因為堂兄近來對我很好。」
  他雖是無心,卻是最誠實的一個回答,白蘭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
  對他的好,是有時效性的,白蘭只是盡量在拖延著,說不準哪一天心血來潮又故態復萌,欺負得他露出性感的哭相,白蘭往前走了幾步,忽地牽起迪諾的手。
  猶在四處張望的男人沒有掙脫他的掌握,反而展顏輕笑著,白蘭趁機在他耳畔呢喃道:「你忘記那種低劣的人類就好,別再妄想著離開,我說不定會一直對你好。」
  
  沒想到迪諾卻瞠大眼睛盯著他,彷彿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隔了半晌才會意過來,露出抗拒的表情,陡地將手從白蘭的掌心中抽出。
  「我沒忘,如果我沒辦法親自去找他,在這邊等也好……我真的沒忘!」他像是在辯駁似的,提高了一向低柔的聲音,幾乎是憤怒地喊道。
  「迪諾,你冷靜點……」
  沒想到迪諾竟打斷了他的話尾,更加激動地退後一步。
  「如果堂兄一定要我忘記恭彌才肯對我好的話,那我不稀罕,我不稀罕這樣卑鄙的好!」
  
  很奇怪的,明明是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白蘭在那瞬間竟只感到一陣徹骨的冷,等到他回過神來,憤怒才緩緩湧上骨髓,寒意卻並未退怯,還留在四肢百骸間,他連手指都不聽使喚般,反常地沒有任何動作,任他發洩。
  「堂兄……」迪諾喊累了,終於冷靜下來,眼角逸出一絲疲色,「你放我自由好不好,我會感激你一輩子,記上一輩子的,求你。」
  白蘭這時才找回動彈的氣力,銳利的眼神並未落在迪諾身上,反而射向遠方飄渺的雲空中,在那片天空的覆蓋下有他最惱恨的人類,但說不定他該恨的卻是自己。
  「我也不稀罕,我不要你記我一輩子。」他說的是反話,但語氣之堅定讓白蘭幾乎以為能說服自己不安分的心臟,「你這傻瓜,那個人類有甚麼好,值得你這樣違逆我?」
  他後面的半句話語氣又軟了下來,白蘭還沒有這麼窩囊過,空擺著一張冷硬的臉色卻不出手,憋在心裡的悶氣反覆翻滾著,碾得胸口一陣刺痛。
  
  「恭彌就是好,別人都比不上。」迪諾不甘願地嘟囔著,踢飛了面前的小石子,它噗通一聲便掉進了水裡。
  「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小傻瓜……」
  白蘭對這句話的回應是連他都意想不到的溫柔,他緊緊從後頭摟住還在鬧彆扭的男人,將臉埋在他的肩後,細碎的金髮掃過白蘭的頰畔,有點癢,但他遲遲沒有抬起臉,甚至沒有伸手將那些擾人的髮絲撥開,只是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沉默著。
  
  那夜,他依照慣例召了迪諾侍寢,卻始終沒有抱他,白蘭背對著迪諾,聽他熟睡後沉穩的呼吸聲,被薄被蓋住的軀體竟隱隱發熱,像在催促他似的,白蘭暗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
  缺少光線的室內有著沉重的闇色,白蘭卻能準確地撫摸到迪諾的眉眼,安穩又帶點迷糊的睡顏如果在晨光下看一定很可愛,甚至誘人,但在這夜裡只讓唯一醒著的人覺得淒涼,白蘭輕輕用指尖點了點迪諾的唇,柔軟又溫熱的觸感讓他心裡深深一動。
  連蟲鳴都沒有的靜謐之夜,厚重的烏雲遮蓋了一切,或許連妖精族一向敬畏的神明也看不見。
  白蘭抱持著這樣的奢望,俯身在迪諾的唇瓣上一公分之處停了下來。
  
  他想要的並不是抵死纏綿的深吻,那樣的東西當迪諾清醒時他無論怎麼強迫都行,但是有些話,卻只能在這人熟睡時啟齒。
  「你知道嗎,我從來不想這樣傷害你。但我曾經發過一個重誓,以我們最尊敬的天神之名立誓,永遠不能讓你安寧,為了你體內流淌著的被詛咒的血,要你一生的幸福快樂來抵償,倘若我違背了誓言,就罰我親手殺了你,一吋一吋,讓你在折磨中慢慢死去。」
  他呼出的氣輕輕的,像一個隔著空氣的吻印在迪諾的唇上。
  「我不願輕易讓你在我面前死去,你恨我也好,永不原諒我也罷,我都能承受,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在我的掌心裡,待著──」
  白蘭最後一個字融化在微冷的風中,他又悄悄地退了開,留給迪諾睡夢中的寧靜。
  
  他的確得承認,雲雀恭彌的出現,打破了百年以來存在於他們之間微妙的平衡。
  改變的不只是迪諾,還有他。
  攻城掠地,退一步則節節敗退,他從接回迪諾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守不住,誓言出現了難以彌補的裂縫,他卻無心去補。
  迪諾弱小的殘缺的羽翼在他的守護之下,沒有必要伸展開來,他會用自己所有的堅強幫他擋下,掙扎的痛苦只要他一人擔,而迪諾只需要承受他給予他的那些磨難,但是白蘭的軟弱卻不會有人聽見,而他的自尊也絕不允許暴露出半項弱點。
  
  白蘭唯一真正脆弱的死穴,是在那冬日中積滿白雪的枝枒下,那個會親暱地抱著他,將臉貼在他胸口撒嬌喚著堂兄的金髮少年。
  但那也是很久遠而模糊的記憶了,任誰也挖掘不出來。
  
  
  TBC......
  
  
  獨獵的第一部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大約還有四到五章,其實說是第一部,也就是正文,收錄在本本裡的第二部是對於雲雀與迪諾之後的生活做出描寫以及側寫一些第一部裡刻意省略的部分|||
  然後下一章的開頭應該就是數年之後了,白蘭的戲份快要華麗麗地結束,雲雀也該回來了,希望親們對這樣的安排還滿意XD
  預定聖誕節會發的文是送給楓楓的聖誕溫馨文,之後會盡快將獨獵寫完,因為前陣子考試所以進度拖太久了,還有獨獵本的預定截止日期改到1月10日,因為送印時間也提早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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